新生 我的生产运动

时间:2024-02-04 10:47:44 健康 我要投稿

  我再次看到窗外——那个圆型拱顶。一个生命已经降临到了世界上。虽然我在黑暗中,可我却能看到对面的建筑物里有活动的人群。那圆似乎是一个更大的孕妇的腹部。那里面的人似乎都是那孕妇的孩子。那圆是具有包容性的,用一种开阔和广大接纳下了种种可能。仿佛一颗子弹射中了我,我的心停止了跳动。当我再次抬头看那圆型拱顶之时,无限惊奇便在我的心里涌起。我躺在河流的一边,对面,是流淌的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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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头再看那小床中的婴儿。那么小,却发出粗壮的喘气声。这声音和他父亲的呼噜交相辉映,组成了一个男声小合唱。这样一个婴儿。我害怕他突然醒来。突然问我:你为什么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?你有什么权利?

  在我黑暗的腹部,他忙碌地生长着,已经知道了生命的秘密。甚至知道的比我还多。他所知道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秘密。他不告诉我,而只是孤独地发狠地生长。现在,他打破了僵局,从我的肚子里跳了出来,从我的亲人成了我的陌生人。

  是的,我们的确成了这个世界上陌生的一对。他和我。他的一切都依赖于我。同样,我的一切也依赖于他:如果他感觉到厌恶,我也会感到恶心;如果我死,他也不能活。但我却不能与他交流。尽管他看起来似乎有无穷的智慧。然而,我们终于成了具有同一命运的陌生人。是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里的两个生命。相距遥远,彼此互不相知。

  我被这生命的困惑所缠绕,睡得很糟。整夜里,那些荒诞无比的梦都在纠缠我。待醒来之时,发现天空已经泛白,晨光已经披撒在了那个圆型拱顶上。在夜晚,它那么浓黑,点点街灯只是增加了些许鬼魅;而清晨,它却如出浴的少女,干净安恬。绿色的琉璃瓦反射着点点光泽,那一根直戳入云霄的钢针上,一弯小小的新月好似一滴露水。灵动着,透亮着,像一声生命的叹息。

  低头再看丁丁,突然发现,婴儿的脑袋就是那个圆型拱顶状。那拱顶上重复出现的白昼与夜晚,好像发生在婴儿身体里的情形一样:一样潮起潮落,一样错落有致。生命就是在这样的波动中得以扩散繁衍。

  终于看得更清楚了。那拱顶,悬浮于蓝天的背景之下。那举着新月的拱顶,似乎要用力地呼喊着一句话。是的。那一根戳进天空中的钢针,像是一根延长的生命线。或者,更像是一段脐带。生命那么辽远。通过延伸,生命抵达到了那遥远的时空。最终,它——圆型拱顶——释放出了自己的孩子;而我——丁丁的妈咪——也释放出了自己的孩子。

  我低下了头。忍住了即将要流出的泪水。孩子醒了,哭喊着找奶吃。终于,我们两个又成了一个臭团团。他开始了他的“吃奶工程”,而我宫缩阵阵,疼痛无比。吃了睡,睡了吃。我的怀里多了一个人。虽然极度困乏,却一直不敢闭眼,害怕自己稍有闪失伤了他。直到现在我才明白,孩子是怎么一回事:他是你身上的一团肉,有一天落到了这个世界上,他自己会吃会走,但他还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。他有一点疼,你就会更疼;他有一点冷,你就会更冷;他不见了,你就会发疯。

  终于到了第七天,终于要出院了。早晨9点半,护士让我去楼下称体重。一个人,第一次,往4楼走。已经七天了,我没有走出这个病房的门。下楼拐弯之时,明显地感觉到楼梯口有风,嗖嗖地。两只眼睛不够用。那楼梯上悬挂的电子表格外鲜艳,楼道中人来人往,女孩子们都穿上了裙子。下了楼梯再拐弯,又下楼梯,终于走到了护士办公室。往秤上一站,轻了10公斤。

  拆线很简单,躺着,看医生拿出剪刀,一连剪了三次,又用力拽了六次,将线全部拔去——这是最后的疼痛,简直是我所经历的全部疼痛中的小儿科。几乎可以说根本不痛,而只是感觉腹部被拽了几下。往刀口上重新涂药,有一些被蛰的感觉。又贴了胶布。医生说我的皮肤愈合能力很强,刀口长得很好,没有任何渗出物。

  终于可以回家了。我穿衣带帽,等待着往外走。正是正午好时光——孩子已经包裹好了,宋宋下楼去看车,我突然得以空闲。一抬头,看到了对面。啊——我走到了窗户前,拉开窗帘,看对面的餐厅。它伫立在一条喧闹的大街旁。那街道现在已经开始鼎沸起来,川流不息的人和车抖动在阳光里,格外热闹。我可以看到一些卖杏子的人提着的筐里,是一片金黄;而卖桑梓的,是一片紫红。

  阳光无比浓烈,像饱蘸了颜色的油画笔,一笔一笔地涂抹在了那圆型拱顶上。它金壁辉煌。那一弯新月,看不清楚形状,只能感觉到一个灼烫的亮点。闪烁,再闪烁。像我的泪花。像我的婴孩的眼眸。像世界上一切怀着愉悦感的生灵。